​《The Last Dance》，最后之舞，这是迈克尔·乔丹在芝加哥公牛的最后一季。

“The Farewell Tour”，告别之旅，这是科比·布莱恩特在洛杉矶湖人的最后一季。

乔丹没有“Farewell Tour”，尽管在1997-98赛季，部分球迷、媒体都预感到了他有可能赛季结束就宣布退役，但人们仍然无法相信，公牛会放走这位篮球之神。

你能相信吗？

1998年，乔丹35岁，他打满了82场常规赛，场均打了38.8分钟，总计3181分钟，作为对比，2018-19赛季，NBA只有一名球员在常规赛打满3000分钟，布拉德利·比尔，3028分钟。

直到2002-03赛季，40岁的乔丹在华盛顿奇才，仍然打了82场，其中67场首发，一共打了3031分钟，还是要比上赛季的比尔多了3分钟，场均拿到20分。

换而言之，如果不是“The Last Dance”，乔丹至少还可以在公牛打5个赛季，其中两到三个赛季仍然会处于巅峰期。

科比，在他的最后一个赛季，只打了66场球，总计1863分钟。其实从2013-14赛季开始，所有人都知道科比的离去已经进入倒计时，达拉斯独行侠老板马克·库班甚至不怀好意地说，“湖人应该裁掉科比”。

为什么湖人愿意等到科比打不动了宣布退役，而公牛却放走了乔丹？

乔丹是可以留在公牛的。

直到1997-98赛季结束，拿到第二个三连冠的乔丹，仍然没有决定是否退役，1998年夏天的停摆，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真正让骆驼不堪重负的，是公牛管理层的理念。

杰里·克劳斯，1985-2003年的公牛总经理，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，'Players and coaches alone don't win championships, organizations win championships”。

多年以后，乔丹在名人堂演讲时，仍然对这句话耿耿于怀，“我没有见过组织在犹他与流感作战，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带着脚踝伤势上场……归根结底，你不能将组织凌驾于球员之上”。

理念冲突贯穿了乔丹在公牛的整个职业生涯，不只是乔丹，斯科蒂·皮蓬、“禅师”菲尔·杰克逊，球队的每一个人，都在这冲突中起起伏伏。

克劳斯有理由相信，是他成就了这支历史上最伟大的球队。

是他，将菲尔·杰克逊带到公牛的教练组，并最终支持他担任主教练；

是他，在1987年选秀大会上通过交易得到皮蓬，并且选中第一次三连冠的首发大前锋霍勒斯·格兰特；

是他，顶着乔丹的压力送走奥克利，换来第一次三连冠的首发中锋比尔·卡特怀特，

是他，将托尼·库科奇从欧洲带到了芝加哥；

是他，在众人质疑下，决定引进丹尼斯·罗德曼。

除了乔丹，公牛王朝的每一位球员，都是克劳斯慧眼识珠找来的，然后，他几乎又和每一个人闹翻了。

皮蓬，因为合同，1991年，皮蓬签下一份7年1800万美金的合同，但随着工资帽暴涨，皮蓬的收入与他的贡献无法相比，他要求修改合同，但克劳斯拒绝；

杰克逊，因为控制欲望，克劳斯试图将触角深入更衣室的每一个角落，而杰克逊不愿意成为他的傀儡。

但到了最后，站到克劳斯对面的，是乔丹。

在克劳斯眼里，所有的球员，也许还包括乔丹，都是工具人。

他不止一次说过，“我们可以再造一支冠军球队”。如果岁月停滞在1998年，也许人们愿意相信他的话，因为他的确打造了一支冠军球队，选秀、交易、择帅、夺冠；春生夏长，秋收冬藏，一切顺理成章。

所以他有底气说，“没有人不可或缺”——有趣的是，往往说出“没有人不可或缺”的人，总是认为自己不可或缺。

然而唯一的例外，就是乔丹。

克劳斯成功的每一步，都因为有乔丹，反之亦然。所以在这成功的道路上，到底谁更重要？

如果没有乔丹，也许皮蓬无法成长，沦为普通球员；也许杰克逊在执教十场比赛就输掉八场，黯然下课，三角进攻的理念无疾而终……

但克劳斯并不这么想，更直接一点，作为克劳斯最大的权力来源，公牛老板杰里·雷恩斯多夫不这么想。

在芝加哥篮球记者的描绘中，雷恩斯多夫几乎从来不参加公牛的活动，也很少亲临现场观看公牛比赛，他是疯狂的棒球球迷，在买下公牛队之前，他已经是棒球联盟芝加哥白袜队的老板。

然而作为亲儿子的白袜队迟迟没有开花结果，反而是随心插柳的公牛成为王者之师。

所以雷恩斯多夫对乔丹是非常理性的，一切是为了生意，包括“The Last Dance”——克劳斯原本在1997年的选秀大会中，想用皮蓬交易麦格雷迪，然而雷恩斯多夫说不，“让迈克尔·乔丹好好打完他的最后一个赛季”。

这是他对乔丹最大的尊重，但也仅此而已。

如果雷恩斯多夫愿意妥协，解雇克劳斯，留下杰克逊，给皮蓬一份新合同，甚至卖给乔丹少量股份，乔丹就有很大的可能继续留在NBA，留在公牛。

但他没有。

与雷恩斯多夫不同的是，杰里·巴斯，已逝的湖人老板，是NBA第一位将超级球星当成合作伙伴而不是员工的。

巴斯没有雷恩斯多夫有钱，他买下湖人，还借了前快船老板斯特林的钱，但他愿意为超级球星买单。魔术师约翰逊，在他的职业生涯赶走了两位教练，数次要挟球队加薪，但每一次，他都得到了巴斯的理解和宽容。

甚至，魔术师还拿到了湖人的少量股份。

巴斯认为，超级球星才是球队的根本，赢球、盈利，都源于超级球星，职业联盟与普通公司最大的区别，就是超级球星也掌控了一部分生产资料，他们不是普通的劳动力。

这样的思路延续下来，是巴斯家族成功的经验。

在魔术师成为艾滋病毒携带者之后，湖人没有抛弃他，等到他复出再退役，仍然给他执教的权力，如果不是魔术师完全没有执教能力，他原本可以担任湖人主帅很多年。

当然，他同样也没有担任球队总经理的能力——珍妮·巴斯证明了这一点。

一脉相传，从魔术师到科比，湖人愿意给超级球星更多的尊重。即便他们了解，科比的巡演，会推迟湖人的重建计划。时任湖人总经理的库普切克说：“这一个赛季，我们都会为科比的巡演服务……我们都知道，这对我们的薪金空间到底会有怎样的影响。”

他们愿意。

我们总会低估传奇，尤其与传奇在同一时代。

不管是幕后操手雷恩斯多夫，还是走到台前的克劳斯，他们都没有真正意识到乔丹的伟大，尽管在他们的认知中，乔丹已经足够伟大了。

他们都相信，会有另一位伟大球员取代乔丹，公牛也能再一次重建王朝。

然而结果我们都知道了。2017年，克劳斯去世，在漫长的19年中，公牛有9次缺席季后赛，再也没有进入总决赛。

他们甚至没能吸引另一位超级巨星的加盟，科比，詹姆斯，到了最后，都没有前往芝加哥。

克劳斯以为他成功的经验可以复制，但在乔丹之后，他在选秀大会的每一次操作，都难称完美。2001年，他选中了两位高中生，泰森·钱德勒与艾迪·库里，但这两位他给予厚望的孩子，最终成了他的掘墓人。

唯一能安慰他的，或许就是在这一年的选秀大会上，作为总经理的乔丹，选了水货状元、高中生夸梅·布朗。

他再一次与乔丹站在了同一高度。

克劳斯，建立了一个王朝，又熄灭了王朝最后的余光。

他本应该成为传奇的一部分，但到了最后，他得到最高褒奖，不是进入名人堂，而是来自乔丹在名人堂的演讲。

“He is a very competitive person. I was a very competitive person.”

时来天地皆同力，运去英雄不自由。